前言:市场进程中的“双生”困惑
在数据要素市场化浪潮奔涌的今天,“确权”与“定价”如同形影不离的孪生概念,频繁地交织在政策文件、行业报告与学术讨论之中。一种普遍的、近乎直觉的线性逻辑由此产生:先通过确权为数据资产“颁发身份证”,再通过定价为其“标注市场价”,二者构成了数据从静态资源转化为动态商品的前后两个步骤。
然而,这种看似顺理成章的认知,却在现实的市场化实践中遭遇了严峻的挑战。我们观察到一种普遍的“堰塞湖”现象——各方反复强调确权的基础性意义,但确权之后的数据流通却步履维艰;市场热情洋溢地探讨各种定价模型,但这些精密的算法却往往难以在真实的交易中落地。这种“提了确权,却迟迟不敢流通;谈了定价,却始终落不了地”的困境,其根源恰恰在于我们将“确权”与“定价”这两个本质不同的问题进行了简单的、因果性的捆绑。本文旨在深入剖析这一迷思,阐明数据确权为何不等于数据定价,并探索数据价值释放的真正路径。
第一部分:迷思解析——“数字房产证”不等于“价格标签”
将数据确权类比为不动产登记,是理解上述直觉逻辑的钥匙。我们为一块土地或一套房产办理“不动产权证书”(确权),其市场价值(定价)便似乎有了清晰的评估基础。区位、面积、用途这些属性在权属清晰的前提下,可以轻松地代入市场比较法、收益还原法等模型进行计算。于是,人们自然而然地推及数据:一旦为数据集明确了所有者、使用者等权利(即颁发“数字房产证”),其“价格标签”理应随之浮现。
但数据的本质特性,使其与土地、设备等传统生产要素产生了根本性的分野。数据的价值并非内生于其自身,而是完全外化于其使用场景。 一套设备的价值在于其固有的生产加工功能,一块土地的价值在于其固有的空间承载能力。而一份客户数据、一份生产日志,其本身是静态的、潜在的,其价值只有在与特定的业务目标、分析模型、决策过程相结合时,才被激活、创造和放大。如果一份数据没有进入具体的使用场景,没有形成可验证、可复制的价值创造路径,那么即便其权属关系被法律文书界定得清晰无比,我们依然无法回答那个最核心的市场之问:“它到底能为我带来多少收益?” 此时,权属清晰的数据,就如同一个权属清晰但无人知晓如何启动、有何用途的精密仪器,其市场价值是模糊甚至归零的。
因此,确权解决的仅仅是数据的“身份”问题,为其进入市场发放了“准入许可”,但它并未也无法预先定义数据的“效用”问题。价格,作为效用的市场货币表达,在效用被证实之前,自然无从谈起。
第二部分:确权的本质:划定“使用权”的跑道,而非标注“价值量”的刻度
从政策设计与法律实践的层面深究,数据确权的核心使命,是构建一个数据流通与使用的秩序框架。它首要解决的是三个基础性问题:
管理责任主体: 谁对这份数据的完整性、准确性、安全性以及合规性负有首要责任?
使用决策权限: 谁有权决定这份数据“是否可以被使用”、“可以被谁使用”以及“可以被用于何种目的”?
行为边界约束: 数据使用的范围、期限、方式等边界是否清晰,是否具备可被有效监督和约束的技术与法律保障?
这三个问题,无一例外地指向了“能不能用”以及“如何规范地用”的规则层面。确权,本质上是在数据的混沌空间中,划出一条条清晰的“跑道”,明确了各类参与者的起跑位置、行进规则和越界红线。它确保了数据流通能够在合规、有序、可控的前提下进行,降低了因权责不清带来的巨大风险和交易成本。
由此可见,确权更像是一套交通规则系统,它规定了哪些车可以上路(准入)、应该怎么开(规范)、以及违规了谁来管(责任)。这套规则是道路畅通、运输高效的基础,但它本身并不决定车上所载货物的价值。货物的价值,由目的地市场的需求、货物本身的稀缺性及用途决定。同理,确权构建了数据流通的“基础设施”,而定价则取决于数据在流通过程中最终产生的“应用效益”。
第三部分:定价的基石:在“使用方式”的土壤中萌发的价值之花
既然价格不源于确权,那么它从何而来?数据要素市场的定价逻辑,从根本上说,是一种“使用价值定价” 或“场景价值定价” 。它并非先验存在,而是在数据被反复、规范使用的过程中,逐步形成和显现的。这是一个动态的、演进的、依赖于具体情境的价值发现过程。
同一份数据,置于不同的使用场景下,其价值会产生数量级甚至质的差异:
内部分析: 用于优化企业内部的运营效率,其价值往往有限,通常以成本节约来衡量。
跨主体协同: 用于供应链上下游企业间的预测与协同,其价值被放大,能创造增量收益。
长期可复制的产品化服务: 用于开发可对外提供、持续收费的数据API或解决方案,其价值得以稳定化和规模化,形成新的业务增长点。
因此,数据的“定价基础”并非那座名为“确权”的产权大厦,而是以下三块坚实的“应用基石”:
使用的合规性与可控性: 数据的使用是否始终在确权所划定的“跑道”内进行,过程是否安全、可信、不失控?
场景的清晰度与可持续性: 数据所服务的业务场景是否明确、具体,且具备长期稳定的需求?
过程的可计量与可验证性: 数据使用的行为、频次以及产生的业务效果(如提升的营收、降低的损耗)是否可以被精确记录、度量和审计?
只有当这三个条件得到满足,数据的价值才有了被客观评估、被市场广泛接受的现实依据。否则,任何定价讨论都容易沦为买卖双方基于主观预期的“空中楼阁”式的博弈,难以达成稳固的交易共识。
第四部分:破局之道:从“确权起点”奔向“使用战场”
当前,数据要素市场化推进正形成一个愈发清晰的共识:确权不是终点,而是起点。 完成确权,仅仅是数据价值马拉松的起跑枪声。真正的挑战与核心的工作,在于确权之后如何让数据安全、高效地“跑起来”。
这意味着,市场的关注焦点必须从静态的“权属登记”转向动态的“使用运营”。确权之后的关键命题是:
如何设计技术与制度框架,确保数据能在“可用不可见”(如隐私计算)、“可控可计量”的前提下被充分使用?
如何构建覆盖数据全生命周期的信任体系,使使用过程全程留痕、结果可被验证、责任可被追溯?
如何培育和挖掘更多高价值、可复用的数据应用场景,让数据在流动中不断碰撞、融合,催生新的价值增长点?
只有当数据被置于真实、规范、可持续的“使用战场”中,其价值潜能才能被持续激发、度量与显性化。此时,价格不再是纸上谈兵的理论数字,而是市场为每一次有效使用所自愿支付的、具有现实意义的对价。
第五部分:实践探索:以“可信数据空间”跑通从确权到价值的“最后一公里”
在实践层面,领先的平台正在尝试回答“确权之后怎么办”这一关键问题。以国信中健·数享网为代表的实践,其创新之处在于不再执着于数据资产的“初始定价”,而是致力于构建一个名为“可信数据空间”的先进基础设施。
可信数据空间的精髓在于,它并不追求数据的物理转移或简单复制,而是通过技术手段(如区块链、数据沙箱、隐私计算等)与规则设计,创建一个“数据不动价值动” 的流通环境。在这个空间里:
可控使用: 数据使用权被精细化管理,确保数据在预设的边界内被合规使用。
过程留痕: 所有数据访问、计算、输出的行为均被记录,形成不可篡改的审计轨迹。
价值积累: 数据的价值在一次次安全、可信、可验证的使用中被逐步确认、积累和放大。
在这种机制下,定价不再是交易前的艰难谈判,而是演变为基于实际使用效果的后付费、分成式等灵活模式。数据价值在“干中学”、在“用中证”,实现了从法律权属到经济价值的平稳着陆。
结语:回归本质——确权界定规则,使用创造价值
综上所述,数据确权与数据定价分属数据要素市场化中两个不同维度、不同阶段的命题。
确权,是生产关系层面的制度安排,它回答的是“谁能用、怎么用”的规则问题,为数据流通扫清法律与责任障碍,是市场形成的“催化剂”和“安全阀”。
定价,是生产力层面的经济体现,它回答的是“用了之后,值多少钱”的效用问题,是数据在创造实际效益后,市场给予的价值回响。
二者的正确关系应是:以确权奠定合规流通的基石,以使用作为价值发现的引擎,最终让价格在使用产生的真实价值土壤中自然生长。唯有打破“确权即定价”的迷思,将重心转移到构建可信使用环境、挖掘高价值场景上,数据要素的巨大潜能才能真正破土而出,成为驱动数字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核心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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